第54章 风吹梦无踪(1)_旧故春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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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 风吹梦无踪(1)

  二人回北平回得低调,本身也没什么可知会的人,但北平地面上还是早早就听到了风声,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传出来的。

  孟月泠早年从家中搬出去之后,起先为了赶戏方便,还是搬回了韩家潭胡同,虽说离戏园子近,但确实吵闹。

  后来他有了些积蓄,便在金鱼胡同买了间小院子,丹桂社常在吉祥戏院挂牌演出,正好离他的住处近,也清净了不少。

  如今佩芷跟他回到北平,便住在金鱼胡同。

  两人一起把家里打扫了遍,孟丹灵也带着太太何曼芸和女儿小蝶来帮忙,像是极其欢迎他们回来定居一样。

  可佩芷心里知道,天津和北平紧挨着,风言风语铁定也传到了他们耳朵里,只是顾虑孟月泠不好意思说什么。

  家里规整得差不多了佩芷就催他出去谈公事,她则慢慢地拾掇些细枝末节的的摆放陈设。

  他从丹桂社出走之后,丹桂社的担子便暂时交付到了孟丹灵手中,可孟丹灵到底不能上台唱,台柱子又跑了,虽然填上了个北平小有名气的旦角儿,也不过将就支撑着,大不如从前。

  起先还有田文寿在,文寿老那副身子骨禁不住折腾,孟丹灵本想给他安排吃重的戏码,否则台下的座儿都要抽没了。可他本就是顾念着陪孟月泠多唱几年才坚持至今的,眼看着孟月泠没有回头的意思,去年冬天便不唱了。

  公事首先是跟孟丹灵谈的,孟丹灵巴不得他赶紧回丹桂社,孟桂侬为此不悦,直说丹桂社什么时候成了他孟月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了,又嘲了孟月泠几句,无外乎说他灰溜溜地回北平丢人。

  孟月泠当听不见,不与他动气,孟丹灵笑着跟孟桂侬说:“爹,小逢不在,我还真要撑不住了。”

  孟桂侬扬言:“你扶我起来,我上去给你唱,不求他。”

  孟月泠冷笑:“您嗓子都塌多少年了,以前挣的脸面是一点也不打算要了。”

  孟丹灵给何曼芸使了个眼色,何曼芸笑着打圆场:“小逢带了人回来的,家里指不定要办喜事了,您老就少说他几句罢。”

  孟桂侬冷哼了两声,要说孟月泠找了个姜家四小姐,他是脸上有光的,可惜已经是嫁过一次人的姜四小姐了,那必然是要打折扣的,配孟月泠还算是高攀了。幸好他到了抽烟的点儿,慢悠悠地起身进屋去找烟榻了,没再多说,否则少不了又要产生龃龉。

  亲兄弟之间不必多谈,一顿饭的工夫就说好了,孟月泠重新回到丹桂社挑大梁,兄弟俩再一起出去跟戏院老板谈公事便能定下。

  佩芷在家也没闲着,书房收拾出来之后便写了几篇稿子,投到了北平当地知名的报馆去。虽说石川这一笔名在天津卫小有名气,到了北平却是彻头彻尾的新人,少不了要候着审稿流程,暂时没得到回复。

  那段时间天愈发寒了,孟月泠少不了在外应酬,但每日是必回金鱼胡同给她做好了晚饭才出门的。他素来是不喜酒局的人,那阵子少不了带着酒气回家,佩芷知道他推不掉,从来没说过什么。

  何曼芸是个没读过书的妇人,平时话不多,但性子和善,白日里得空便会带着佩芷熟悉北平街道。小蝶喜欢佩芷,每每见到都缠着佩芷让佩芷教她读书认字,何曼芸让她别总叨扰佩芷,佩芷倒不觉得吵闹。

  小蝶虽然体弱,但一心想要学戏,天冷了亦不忘练基本功,孟丹灵许是拗不过她,亲自给她开蒙。佩芷有时跟她一块儿练,孟月泠虽然笑她,但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他也开始教她些入门的打戏。

  北平的京戏氛围比天津更甚,指不定哪个大街小巷就有个露天的戏台子,二人亦偶尔到戏院去看戏,之前在义务戏上见过的盛秋文也正正经经地在台下看到了,戏是真好。

  孟月泠则夸她:“你若是自小学戏,未必不如他。”

  佩芷则跟他开起玩笑:“那我现在下海呢?你觉着怎么样。”

  过去到底是姜四小姐,孟月泠有些迂腐地认为她不应该到如此地步,并非不让她唱戏,只是如果喜欢的话,票戏就够了,无需靠这个吃饭。

  佩芷想一出是一出,又开始想她若是起个艺名叫什么,孟月泠直言“贱名字有什么好取的”。

  他这般自轻自贱,并不矫情,颇显坦率。正如佩芷一直认为他那股孤高之中蕴藏着破碎和残缺,虽然她已经触及冰川之下了,可触得尚不够深,破碎是因为曾经失去,残缺则是未曾得到。他一向深藏着自卑,渴望被爱,又悲观地认为没人会爱他。

  这些都是她在见到孟桂侬之后、窥见父子二人冷漠地相处模式后意识到的。二十多年过去,并非靠她一朝一夕就能改变,每个人都有自己地命数,佩芷只懂他就好,正如他亦懂她。

  天越来越短,那日佩芷独自在家,孟月泠跟孟丹灵一起去赴酒局,想必夜里才能回来。

  临出门之前他做好了饭菜,叮嘱她吃完放在厨房就好,碗筷等他回来洗。佩芷独自吃了晚饭,看着桌子上汤菜俱齐,明明只有她自己吃,他也是一向不含糊的。

  吃完饭后佩芷便自己把碗给洗了,洗完之后发现手背干得有些皲裂,本想去拿手油擦一擦,又想到秋天在天津时就已经用光了,来北平后她始终没怎么干粗活,倒是一直没想着买。

  兀自在厨房里愣了会儿神,佩芷放下了擦手的心思,瞥到罐子里新买的银耳,想到他爱喝清淡的银耳羹,便拿了砂锅出来,准备给他做一碗,恰好喝完酒后可以垫一垫肚子。

  她坐在灶坑前的小马扎上,却怎么也点不着火,许是冬日里放在外面的柴有些受潮,她亦没怎么看过平日里孟月泠是怎么点的,捣鼓了半天,手指还扎进了柴上的木刺。

  佩芷凑在昏暗的灯光下挤那根刺,怎么也挤不出来,她何曾受过这些苦,层层委屈叠加,抱着膝盖在灯下就哭了起来。

  等她哭完了回到卧房,路过梳妆台瞥见了熟悉的装手油的瓷瓶,打开一看就知道是新的,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回来的。明明脸上挂着的泪痕还没擦干净,她扑哧就笑了,忍不住在心里怪自己刚刚有什么可哭的。

  换上了睡衣洗漱后,她仔仔细细地涂了手油,在灯光下看自己泛着光泽的手背,一扫刚刚的哀伤。又拿了钩子把暖炉里的炭火翻了翻,就上床进被窝了。

  电压不稳的缘故,她早早关了灯,往日里也不是没一个人在家里呆过,今夜却觉得分外心慌。外面刮起了北风,呼啸地摩挲着窗户纸,发出凄厉的叫声,她撑起身子朝外面看,总觉得院子里像是藏着个不速之客。

  她低声问了一句:“静风?你回来了?”

  没人应答,风还是刮着,窗外黑压压影子晃动着,还有落叶和枝桠正卷在一起缠斗,发出催命般的信号。

  佩芷把脑袋缩进了被子里,额间热出了汗也不敢出来,忍不住胡思乱想:若是家中真来了坏人怎么办?她会不会死?

  又有些疑惑:冬天何时变得这么可怕?她以前怎么从未体会过?

  担惊受怕地捱了不知多久,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,孟月泠一边开门一边叫她:“佩芷,我回来了。”

  佩芷猛地掀开了被子,摸黑光脚踩在地上,扑进他怀里嗅到了一丝烟酒气。她顾不得这些,无声流了眼泪落到他衣服上,哽咽说道:“你怎么才回来?院子里是不是有坏人?”

  孟月泠心软得溃不成灾,用手给她顺背:“没有坏人,眼下不到九点钟,我看着起风了,像是要下雪,就先回来了。”

  看她还光着脚踩在地上,孟月泠把她横抱起来放到床上,顺便打开了灯。

  他转身要走,佩芷攥着他,急忙问道:“你干什么去?”

  孟月泠无奈地说:“去打盆热水给你洗脚。”

  佩芷有些害臊,乖乖地坐在那儿垂着脚,等他端水过来。

  深夜盈盈灯火下,他坐着个小马扎,矮她半截,低头给她洗脚。

  佩芷只觉得凉了半截的心暖和了不少,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大抵是自己吓自己,总觉得外面有人似的。”

  孟月泠宽慰她:“没人,我从外面回来的,若是有人定然第一个把我给打晕,还能在这儿给你洗脚?”

  佩芷笑了出来,很是骄矜地说道:“你伺候得很好,我要奖励你。”

  他用手巾包住她的右脚轻轻地擦,闻言问道:“奖励我什么?”

  她脸上的笑容转为坏笑,从水盆里拎出了另一只还没擦的左脚,猝不及防地踹上了他的肩头。他差点从小马扎上仰了过去,幸好平衡力好,腰一用力就坐直了,只是身上的长衫已经蹭上了一大摊水。

  佩芷调笑道:“奖励你给我洗一辈子的脚,不必谢。”

  孟月泠把她双脚捆到一起,扑上去制住了她,本想覆上去吻她,却在凑近后收住了动作,改为惩罚般挠她的痒。

  佩芷挣扎着翻身压住了他,径直吻了上去,这回她的手是温热的,轻轻解开了他领口的扣子,细碎的吻落在他的下颌周围。

  当温热的唇舌流连在他脆弱的喉结时,孟月泠低哼出声,像是还微微地颤抖了下,佩芷捕捉到了。

  接着她翻身钻进了被子里,也不管另一只脚擦没擦干净,使唤他去倒水:“浑身都是酒气,你快洗漱,还睡不睡觉了?”

  孟月泠也不再系那颗扣子了,衣衫不整地坐了起来,单手端起了脚边的盆出去。佩芷半张脸藏在被子里,忍不住笑了。

  那晚他什么都没说,睡觉之前在灯下用针帮佩芷挑指腹里扎进的刺,她表情夸张,龇牙咧嘴的。孟月泠则说:“再别碰那些了,我来做就好。”

  佩芷想到他手心薄薄的一层茧,反问道:“总不能凡事都靠你罢?我也应该学一学的。”

  孟月泠则说:“你是怕我靠不住?我倒想你靠我一辈子。”

  第二天他默默地忙了一白天,把窗户纸糊厚了一层,打扫干净了院子里的枯枝落叶。

  没过几天家里又来了个做事的帮工,佩芷跟孟月泠叫她葛妈妈。葛妈妈就住在院子里的另一间小屋里,负责日常做饭和打扫,亦能在孟月泠不在家的时候陪着佩芷。

  佩芷投到报馆的稿子迟迟没得到答复,许是默认没有通过,她也就不等了。恰巧傅棠从天津寄信过来,顺便提到了《津艺报》的李主编希望她能继续连载那部长篇武侠小说,停更了数月,天津已有许多读者惦念,只是不在一座城市中一来二去结款事宜会有些麻烦,佩芷答应了。

  北平的冬日渐深,民国十八年悄然而过,孟月泠已经与吉祥戏院谈好了条件,来年春天在吉祥戏院开台,签了半年的合约,随时可以往下续。佩芷看着这件事定下,放心了不少。算起来他停演足有一季,刚好休息够了,亦不会太久而荒废技艺。

  至于他选择吉祥戏院的原因,当然是离家近,不是没有别的戏院开出更好的条件,可他想今后每天陪佩芷吃饭。

  两人一起在月下烛前描九九消寒图,等候着冬去春来。

  一月末是柳书丹的忌日,佩芷陪他冒着寒风去了碧云寺。

  烧香的时候,两人各拿着三炷香,刚凑近香灯没等点燃,孟月泠手里的一炷香断了。就断了一小截,他本没当回事,正要继续点,佩芷却小题大做地非要去换三炷香。

  孟月泠听她的,嘴上还是说了句:“其实不妨事。”

  佩芷却不这么认为:“你没听过那句话?烧断头香,来世要分离的。”

  孟月泠淡笑着问她:“你已经把来世都安排好了?”

  这辈子都尚且不能全由自主,谁又说得准下辈子呢?

  佩芷说:“你别不信,说不准我们上辈子就烧了断……”

  孟月泠伸手堵住了她的嘴,指尖带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,佩芷噤声,没继续说下去。

  他语气带着数落:“别乱说。”

  佩芷言道:“你看,你还是信的。”

  他本是不信的,因为是她说的,他才信。

  相偕下山的时候,不像那年飘着大雪,这日是个晴天,也算是北平最近最暖的一天。他终于说出了口,给她讲柳书丹去世那年的光景。

  当时他已经在俞家学戏快两年了,除去过年的时候回了趟家,平日里连柳书丹都见不到,明明孟丹灵学戏的时候都没这么苦,孟桂侬美其名曰他学得晚,就得比平常人吃更多的苦头,过年肯让他回一次家已经是莫大的恩赐。

  柳书丹平日里想他也只敢在俞家的院门外偷偷瞧他几眼,有次被孟月泠看到了,哭着喊着要找娘,俞芳君唯独打过他那么几次,便有那一次。

  他被打还不认错,许是真的想柳书丹了,死咬着要见她。结果自然没见到,柳书丹还被孟桂侬责骂了一顿。听说孟月泠被打了,柳书丹忍不住又哭了一通,那次之后都不敢偷偷去看他了。

  他像是被爹娘抛弃了,除去天资不错深受俞芳君的喜爱,所以挨打挨得少,看起来和那些被卖到俞家班的师弟师妹们没什么区别。秦眠香还爱开玩笑逗他,说他指不定真被爹娘给卖了呢,引孟月泠狠狠剜她一眼,半天不搭理她。

  大抵在他到俞家的第二年春天柳书丹就病了,他全然不知,还想着早日学完了戏就能回家见到柳书丹了,平日里极其刻苦。

  那年腊月末,行话说“男怕西皮,女怕二黄”,秦眠香还在为二黄的开蒙戏《战蒲关》发愁,频频挨俞芳君的打时,他已经开始学《祭江》唱反二黄了。

  《祭江》这出戏唱功吃重,孙尚香是重头角色,长篇累牍的戏词他怎么都背不下来,俞芳君拿戒方打也打了,打得他一双手心红得发烫,再打下去怕把人打坏了不好跟孟桂侬交代,便把他关在了俞家的柴房里。只给了一盏汽油灯,让他捧着戏纲背,什么时候背熟了才能出来。

  说到这儿到时候,孟月泠语气很是轻飘:“现在回想,觉得自己挺笨的,一出《祭江》就给难倒了,不像能成角儿的材料。”

  佩芷却心疼他,他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,孩童如何能懂那些晦涩的戏词的含义,全靠死记硬背,背不下来再正常不过。

  她只能低声说:“不是的,不怪你。”

  傅棠说他这一生只过春天,那么孟月泠的一生或许算得上只有冬天,那年还是最冷的一季。

  柴房里四处漏风,他只穿了一件棉袄,片刻钟便浑身都冻透了,轮换着手拿着那本戏纲,说出口戏词都是颤抖的。

  后来他不知道怎么缩在那儿睡着了,唤醒他的是外面的拍门声,来自俞家的院门外,是柳书丹。

  柳书丹拿着串糖葫芦,从柴房的漏缝处给他递了进去,他哭着叫“娘”,号啕道:“我真的背不下来了……太难了,娘,我想回家……”

  柳书丹泣不成声,让他拿住了糖葫芦,磕磕绊绊地安抚他:“小逢,你别哭,你听娘跟你说。既然这苦咱们都吃了,你就得唱个名堂出来,知不知道?不能白受这个苦。”

  他还是哭着喊着“想娘”,扬言“不想学戏”,柳书丹鲜少对他疾言厉色,那天却吼他“不许哭”。

  等他不号了,她才说:“你听娘的,好好背,慢慢背,小逢一向聪明,肯定能背会,早点背会就能回到屋子里烤火了,对不对?”

  那时的北风太大了,盖住了柳书丹的咳嗽声,更让孟月泠觉得她声音气若游丝是正常的。她最后还在叮嘱他:“记得吃糖葫芦,好好学戏,要成角儿。”

  很快她就走了,一度让孟月泠觉得那是一场梦,梦醒了他继续背《祭江》的戏词,背熟了就被俞芳君给放出来了——那是他生辰的前一天。

  自从进了俞家学艺,他便没过过生辰了,那年也是一样。可没想到“生辰礼”迟了几天,正是柳书丹的死讯,且那时已经下葬了。

  联想到那个雪天如梦一般地匆匆见过柳书丹,他便知道,柳书丹应该是在他生辰当天去世的。

  柳书丹思虑成疾,正是因为孟桂侬逼孟月泠学戏,柳公一把年纪痛失爱女,从柳书丹病了之后就没给过孟桂侬好脸色,更惋惜失去了孟月泠这么个高徒,两家关系闹得难看,最后连柳书丹的骨灰都没给孟家。

  如今他终于把这些事都说了出来,说给她听,虽然他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她,今日讲这么多已经觉得轻松了不少。他还笑着对佩芷说:“都过去了。”

  佩芷沉吟许久,心中难免憋闷,半天才张口:“静风,我怎么觉得你那么像兔子呀。”

  孟月泠不解,想到了那个双兔闹春的汤婆子,正在家里放着:“为什么是兔子?”

  佩芷反问他:“你听过兔子叫么?”

  孟月泠摇头:“没有。”

  佩芷说:“兔子是不会叫的。所以不管再怎么受伤和疼痛,它都会忍着,直到死的那一刻。”

  孟月泠没说话,亦不知道说什么。

  佩芷又揽紧了些他的胳膊,还用脑袋蹭了蹭他,笑着说道:“所以我决定陪你一起做兔子,这样你就不孤独了。”

  孟月泠也跟着笑了:“像汤婆子上绣的那样么?”

  佩芷重重地点头,孟月泠却摇头:“我不想你做兔子,想你把所有的痛楚都与我说。”

  两人下了山没立马回金鱼胡同,而是去了西琉璃厂□□联。

  佩芷极其挑剔地左挑右选,小声跟孟月泠嘀咕着:“这一个个的还没我的字好看呢。”

  孟月泠建议道:“那咱们直接买红纸,回去你来写?”

  佩芷与他不谋而合:“就这么着。”

  拎着东西刚出琉璃厂,便瞥见个衣着单薄的小姑娘跪在那儿,额顶插着根草,身前放着个脏兮兮的牌子,上面写着“卖身救母”。

  周围不少男女老少站着看热闹,想必其中还有撺掇对方出手的,可知道内行的人断然不愿,说道:“这你就不知道了,她家里有个病怏怏的老娘,让你拿钱给她娘治病呢。你以为这漂亮姑娘那么好买回家?谁知道她老娘要讹你多少钱……”

  佩芷于心不忍,从旁边的摊位卖了件棉袍,孟月泠拎着两人买的东西,陪她一起挤进了人堆里,还有相熟的人跟他问好:“孟老板?出来买年货了?”

  孟月泠礼貌地一一答过,佩芷蹲下把衣服给小姑娘披上,又偷偷塞给了她不少钱,拽下她头顶插着的草,叮嘱她早点回家带母亲去看病。小姑娘朝着佩芷一顿叩头,佩芷拦不住,便拽着孟月泠连忙走了,省得她继续磕下去没完。

  其实佩芷这种行为有些天真,即便是皇城根底下,这样家境困难的小姑娘不胜枚举,她救不过来。佩芷则说:“那就能救一个是一个嘛,反正我们现在也算衣食不愁,就当是给自己积德。”

  那年春节傅棠和袁小真本想着来北平找他们俩一块儿过年,可到底是成婚的第一年,段青山虽不是袁小真生父,但对袁小真来说和生父没什么分别,理应当在天津和段青山一起过。

  等到大年初一,段青山的牌局和酒局都排不过来,不愁没地方去。傅棠和袁小真便带着节礼来北平看他们了,还顺便带了个好消息,赵巧容除夕夜食不下咽,连夜找了大夫诊断,说是已有两个月身孕,如今正在天津安生养胎,不然势必也要跟着来。

  二人北平停留了四日,最后一日恰赶上罗家办堂会,请的是盛秋文的戏班子,给傅棠和孟月泠都下了帖子。

  虽说孟月泠回到北平之后还没登过台,但这种私宴的帖子他收到不少,都被他礼貌地回了。外人亦知道孟月泠的秉性,除去谈公事的饭局他拒绝不得,其他的小宴他都是能免则免的,这回也没打算去。

  傅棠因许久没听过盛秋文的戏了,便叫他们一起去,袁小真一向是随他的,佩芷也想去凑热闹。

  孟月泠问她是想去凑热闹还是想看盛秋文,佩芷说两者都有,她想看盛秋文也是为了跟他学习学习,毕竟都是唱小生的,盛秋文技艺更高。

  他便小气地说盛秋文不过如此,不如其父盛松年。佩芷忍不住白他,让傅棠带她去,傅棠自然答应,他又默默地跟去了,成全了罗府设宴的罗公子。

  北平倒是个卧虎藏龙、人杰地灵的好地儿,罗家祖产雄厚,如今的家主罗药便是开元饭店的老板,当年佩芷陪孟月泠一起来北平给柳书丹上香住的便是开元饭店,罗药亦是位名票,与北平的名角儿都有交情,极其嗜戏。

  大抵是年节的原因,氛围便比平日里喜气,人请得虽少,却都是些斯文有礼的行家,谈吐之间便可见底蕴。先是台上演着,后来演也不演了,一群人在台下就吹拉弹唱了起来,佩芷亦许久没见过孟月泠那么认真地唱戏。

  从京又聊到昆,说起来上次义务戏孟月泠和盛秋文的一曲《琴挑》,传到北平又被神化了不少,皆赞妙音。可惜在场的大多没听到,孟月泠好脾气地跟盛秋文又唱了一段,给大火开眼,满亭掌声如雷。

  佩芷看着他唱得开怀,也跟着高兴,坐在那儿捧着杯八宝茶看热闹——开口的都是行家,她这位票友就不献丑了。

  罗药看向孟月泠的眼神挂着沉迷,喃喃道:“孟老板今儿个若是扮上就更妙了。”

  可他没带行头,别人用过的他自是不可能用的,罗药也就是说说而已,又问孟月泠:“孟老板何时登台?”

  孟月泠告知他:“下月初丹桂社开台,在吉祥戏院,欢迎您捧场。”

  罗药答应:“一定去,还得给您送上十八个大花篮。”

  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,佩芷却皱了眉头,小声跟袁小真嘀咕:“听傅棠说他还没娶妻,你看他总那么盯着静风,不会是有什么龙阳之癖……”

  袁小真也皱了眉头:“应该不太可能……”

  傅棠伸手把她们俩凑近的脑袋撞到一起,笑道:“胡扯什么呢!”

  佩芷扭头朝他狠狠地做了个鬼脸,孟月泠在人群中看着,摇头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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