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 把韶光窃了(1)_旧故春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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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 把韶光窃了(1)

  袁小真和佩芷一起,同去了火车站接孟月泠。她自然是奉师父段青山之命,段青山身为梨园大拿,没有亲自去接一个晚辈的道理,但似乎为显对孟月泠的看重,便派了袁小真走这一遭。

  二人立在站台上,随着火车趋停,车上的人乌压压地向下涌。佩芷四处张望,终于捕捉到了孟月泠的身影,她回头叫了一声“小真”,袁小真跟上了她,她便像只出了笼的鸟儿一样奔向了孟月泠。

  他还穿着去年的那件黑色风衣,手里攥着顶海狸皮帽子,下车后一边跟身边的人说什么,一边把帽子往头上戴。似乎察觉到远处有个身影朝他飞过来,他转头看过去,脸上冷淡的神情还没转换过来,攥住了佩芷的胳膊,在她撞进她怀里的前一秒把人按下了。

  佩芷面色闪过不悦,反握住他的手臂,似乎认为久别重逢的恋人应当有一个拥抱。每次叔昀回家探亲都会这样抱她,叔昀还说,若是恋人应该抱得更紧以及更久些。

  孟月泠朝她轻轻摇了摇头,佩芷这才发现他身边站着两个老学究一样的中年男人正盯着她,便是刚刚跟孟月泠说话的,佩芷没见过,闻着就有一股秀才的酸臭味儿。

  他先跟袁小真颔了颔首:“劳你折腾这一趟,其实不必专程来接。”

  袁小真笑着叫了声“孟老板”算是跟他问好,随后答道:“应该的。何况就算师父不派我来,佩芷也定要叫我陪她来的。”

  孟月泠看了佩芷一眼,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:“今日是不成了,明日我到段府去拜会他老人家,讨顿酒喝。”

  袁小真答应:“您肯赏脸,他老人家自然乐意。”

  他又转身跟丹桂社的人知会了几句,脚边的藤箱递给了春喜,丹桂社的一行人就先走了。

  这次虽说多了两个佩芷不认识的人,总的来看人数还是比上回少了不少,更不见孟丹灵。佩芷心里有疑问,暂时按下不发。

  出了火车站之后,袁小真很是识趣地叫了辆黄包车先走一步,她的表情挂着抹促狭,佩芷松开了孟月泠的手臂,跑到路边问她。

  “你去哪儿?晚上要不要叫上傅棠聚聚?”

  袁小真看了眼孟月泠:“还要看孟老板安排,他若是有工夫,随时叫我便是。”

  佩芷还以为她又在打趣他们,便催着袁小真先行离开了。

  这下就剩了他们两个,佩芷转头见到他双手插在口袋里、冷脸立在那儿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样子就觉得恼火,瞥了他一眼,也不上前揽着他了,先一步就走。

  孟月泠心头闪过一丝疑云,大步跟了上去。

  眼看着他几步就追上了自己,佩芷又快走了几步,身后的孟月泠无声笑着,脚步咬着她的脚步,又故意慢她半步,紧追不舍,却迟迟不收猎网。

  佩芷察觉到了他的举动有些作弄的意味,猛地停下,扭头撞进他怀里。本想着狠狠地撞他一下泄愤,撞疼了最好,没想到他像是早有准备——佩芷只瞟到了一眼他扬起的嘴角,就被他揽进怀里了。

  周围的人虽不比火车站里面的多,可还是络绎不绝的,她小声斥道:“你现在不觉得丢脸了?刚刚在站台上怎么不让抱呢……”

  他这便知道她刚才是因为什么生闷气了,低声答她:“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。”

  佩芷反问:“那是什么?你今日解释不清,我便不理你了。”

  他说:“你突然冲过来抱我,我没做好准备。”

  佩芷:“这要做什么准备?”

  他眉毛轻轻蹙了下,一时语塞,像是没法解释了一样。

  佩芷便说:“那我今后再也不抱你了,总行罢?”

  说着她便挣开了他的手臂,颇有些行之合一的架势,等他应答。

  没想到孟月泠居然说:“好。”

  他只答一个字实在太过冷淡,佩芷恨恨地盯了他一眼,转身就要走。

  结果他从后面把她抱住,在她耳边告诉她:“我会抱你。”

  佩芷强忍上扬的嘴角,任他揽着自己,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。

  她还要拿乔道:“我未必答应让你抱呢。”

  孟月泠说:“那我是否需要问,‘姜四小姐,请问我可以抱你吗’?”

  她已经重新挽上了他的臂弯,煞有介事地答他:“孟先生,不可以。你难道没听过一个词,叫做‘有伤风化’。”

  孟月泠语气不咸不淡的:“姜小姐饱读诗书,孟某自愧不如。”

  佩芷已经彻底忘了刚刚那茬儿了。

  她想一出是一出,又有些怨怪道:“你在信中从不叫我佩芷。”

  孟月泠点头:“你亦没唤过我静风。”

  她抿嘴笑说:“我先开口,未免太不矜持。”

  孟月泠说:“我先开口,也实在是孟浪。”

  总之她说什么他都能对上,佩芷嗔视他一眼,正在心里拿捏着下一句该说什么反击,孟月泠突然停下了脚步,低头问她:“佩芷,我来晚了没有?”

  春日已经快要尽了。

  佩芷一愣,没想到他会这么问。其实她根本没觉得晚,只是心底里隐隐有些担忧,她知道他停留不过月余还是要走的,就算是一直呆在某个地儿,他也只可能在北平,而不是天津。

  可这种刚团聚的时刻,佩芷不想说这些话扫彼此的兴。

  她摇摇头:“没有,不早不晚。”

  他莞尔一笑,是佩芷眼里顶天清隽的面庞和温润的笑容:“那就好。”

  又走了片刻,她才迟钝地意识到:“你刚刚唤我什么?”

  孟月泠说:“没什么。”

  她追着他问:“你再叫一次,我刚刚没听清。”

  他觉得平白无故地叫人名字实在傻气,拒绝道:“不叫了。”

  佩芷给他设套:“我名字叫姜什么来着?”

  孟月泠答:“姜晴。”

  她气得直要跳脚,忽略了孟月泠脸上一直挂着的淡笑。

  他陪着她逛了一下午,两人到起士林喝咖啡歇脚,佩芷才想起来和袁小真分开时说的话,便问他晚上要不要去西府和傅棠小聚。

  孟月泠说:“我刚到天津,照理说今晚应当去耿公馆拜客。”

  佩芷问:“就不能不去这一次?”

  孟月泠摇头:“这是规矩。”

  佩芷便说:“那我去跟老耿说一声,让你不要去了。他那儿门庭若市的,不差你一个客人。”

  孟月泠耐心给她解释:“唱戏的最讲究规矩二字,规矩不可破。我这次不讲规矩了,外面的人说我倒是无妨,但丢的是整个丹桂社的脸面,影响颇大。”

  佩芷看这耿府一行是免不了了,便改了主意:“那我跟你一块儿去,正好也有阵子没去他那儿了。”

  孟月泠沉吟片刻,上次他在席间唱戏,她还没听完就跑出去了,他看出来了她心中想的是什么,以为她并不愿意掺和这种场面。

  “你想去便去,别强迫自己。”

  “我自然要去,今日我非但去,还要盯紧了,看谁敢瞎起哄,我便让他站中间给大伙唱一段。”

  没想到那晚姜肇鸿也出现了,他跟耿耀滕是至交,来了并不稀奇。可佩芷却是跟孟月泠一起到的,落座的时候没跟姜肇鸿坐在一起,而是挨着孟月泠坐下了。

  孟月泠本想让她去坐姜肇鸿的下首,佩芷不愿,他便也没办法。

  耿六爷本来还担心姜肇鸿脸色不好,没想到他依旧如常,看不出什么波澜。

  佩芷小声跟孟月泠咬耳朵:“没事的,我爹要是反对我跟你交往,他早就出招了,不至于纵容我到现在。”

  她倒是放得下心来,颇有些有恃无恐。可孟月泠却不这么认为,姜家人除了姜叔昀他都见过,即便是看起来作风脱略的姜仲昀都不赞同他与佩芷交往,更不必说姜肇鸿。

  来不及多想这位姜家家主的深沉心思,眼下姜肇鸿已经开始有动作了。

  酒尚且未过一巡,姜肇鸿撂下了筷子,看向孟月泠:“小孟老板,听闻丹桂社这次来天津,要把全本的《红鬃烈马》演了。”

  孟月泠同样放下筷子,礼貌答姜肇鸿:“家父歇艺那年便有这个打算,可惜他嗓子禁不住这累了,所以交给了我。”

  “令尊的《武家坡》和《大登殿》我都还记得,只是这《鸿鬃烈马》,我最喜欢的其实是《三击掌》一折,小孟老板来一段罢。”

  佩芷刚要张口,孟月泠在桌下按住了她的手,显然是让她切莫插嘴。这《三击掌》一折讲的是王宝钏誓嫁穷男薛平贵,与父亲王允堂前三击掌,断绝父女关系。姜肇鸿让孟月泠唱这折里的唱段,显然意有所指,佩芷还是不帮他说话最好。

  今日耿六爷请的人不多,在耿公馆的小饭厅内设宴,座位间尚且有空隙,显然是还有人没到齐。为防有心人散席后传闲话出去,孟月泠先开口把姜肇鸿点这出戏的意思给化解了。

  “姜先生,去年我在天津的协盛园挂牌唱戏,《三击掌》这出唱过不少回。姜四小姐捧孟某的戏,尤喜这出《三击掌》,每每必为王氏父女情深落泪,看来竟然是受姜先生熏陶。”

  姜肇鸿不动如钟,闻言淡淡发出了个笑,耿六爷朝佩芷使眼色,佩芷也赶紧张口应和:“对呀,爸爸,你这么爱看这出戏的话,这回孟老板专程来天津贴演《红鬃烈马》了,等哪天唱到《三击掌》,我们一块儿去给孟老板捧个场呗。”

  整张桌子鸦雀无声,都等姜肇鸿开口,像是根弦绷到了极致,再在众人紧张之下松开,箭也就没往出射。

  姜肇鸿笑意愈深,松口说道:“小孟老板这回在哪家戏园唱?”

  孟月泠答道:“凤鸣茶园。”

  姜肇鸿点了点头,朝孟月泠举起了酒盅:“哪天演《三击掌》,托人到我府上传个信儿,我腾出时间来去看。”

  孟月泠站起来回敬:“我把最好的包厢票给您留着,到时候送到姜先生府上去。”

  姜肇鸿抿了一口酒便放下了酒杯,可孟月泠自然不能同样也只喝一口,佩芷在坐在那儿仰头看着孟月泠,满眼关切。

  他端起了酒盅,一口就喝下去了整杯,再把空杯朝着姜肇鸿示意了下,一套动作做完才坐下。

  佩芷早就忘了自己要护着他的狂妄之言,对面是她的父亲,她护不住他,内心难免沮丧。

  孟月泠在桌子下攥住了她的手,天黑后耿公馆的室内还是烧了点儿炭火的,可他们俩的手都是冰的,正紧紧地从互相的手上取暖……

  桌上的人看着虚惊一场,耿六爷先开口打圆场:“肇鸿,你可是好些年没进过戏园子了,这孟老板要给你留《三击掌》的戏票,你得算我耿六一个座儿。”

  其他人也跟着应和,但不敢像耿六爷一样开口要座儿,姜肇鸿脸上转为和气的笑容,可眼睛又盯上了佩芷和孟月泠那方。

  他再度开口,命令式地口吻道:“小孟老板,今日气氛好,这三击掌我等不及想听,你还是来一段。”

  众人跟着起哄,可又不像上次那般起哄,而是挂着小心地劝说:“是啊,孟老板,来一段罢,来一段罢。”

  佩芷在桌下跟他交握的手骤然收紧,孟月泠不着痕迹地用另一只手把她的手给挣开,再度起身答姜肇鸿:“姜先生想听,孟某义不容辞。”

  满桌除了佩芷木着张脸,皆是一团和气,鼓着掌欢迎。

  孟月泠刚出了座位,耿公馆的下人便进来禀报:“六爷,棠九爷来了。”

  屋子里的人俱看向了门口,耿六爷豪爽笑道:“他自个儿来的?这饭都开席了,我还以为他今儿个又不来了!”

  下人答道:“还有霓声社段老板的高徒,那个女老生袁小真,爷您前些日子看过的。”

  耿六爷显然是最开心的,拍掌说道:“得,这下琴师和‘王允’都来了,你们在座的今日算有耳福了。”

  傅棠懒洋洋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的时候,佩芷回头看过去,竟觉得眼眶有些湿,像是她与孟月泠二人在此孤立无援之际,终于寻得了同仇敌忾的救星。

  傅棠道:“耿六爷,我带小真来您这儿可是为了饱口福的,怎么着成了送耳福的了?”

  下人上前接过了傅、袁二人的外套,还有下人送上干净的餐具,另多加了个袁小真的位置。

  耿六爷说道:“我们在这儿要听孟老板唱《三击掌》呢。”

  傅棠跟佩芷短暂地对视,再看向站着的孟月泠:“王宝钏自己一个人跟谁击掌去?”

  旁边有人帮腔道:“可如今棠九爷您来了呀。”

  “对啊,您还带了个‘王允’来。”

  袁小真到了裉节儿上倒是不含糊,大方开起了玩笑:“各位老板们,我这酒还没喝,就要冒昧演一把孟老板的爹了?”

  大伙都跟着笑了,袁小真朝佩芷投过去了个笑容,佩芷便也跟着笑了。她又走到孟月泠身边,跟孟月泠小声商量着唱哪一段。

  傅棠想要落座,被耿六爷推着说:“清唱有什么意思,咱们这又不是清音桌。棠九爷,您别拿乔了,我把我刚从赵十三那儿买来的琴让人给拿出来,你给他们拉一段。等唱完了,我陪您几杯。”

  傅棠明知故问道:“行,这出戏谁点的?”

  姜肇鸿笑着答道:“我点的。”

  傅棠点了点头,敲敲手里的扇子:“姜先生,您内行。”

  姜肇鸿回道:“棠九爷谦逊了。”

  傅棠接过了耿六爷的琴,耿六爷跟傅棠学过几手胡琴,可惜天资不行,傅棠不乐意再教他。

  而这赵十三本来是天津卫数一数二的琴师,可惜沾上了赌和毒,早就入不敷出。耿六爷想要买把好胡琴,可这胡琴向来是新不如旧,傅棠便让他把赵十三的那把琴给买来,反正赵十三也不拉了,让耿六爷摆弄总比彻底蒙尘强。

  下人又送上了个剔红雕花的凳子,傅棠坐下拉了两下,赞道:“这琴还真不赖。”

  他又问孟月泠:“孟二爷,咱来哪段?”

  这出《三击掌》从始至终都是父女对唱,先是父女二人就嫁穷男一事意见相左,互不能说服对方。王允见王宝钏心意已决,便命其脱下华衣,接着就是父女诀别的戏份了,很是伤情,所以这后半段定是不能唱的。

  孟月泠答他:“原版转流水那段。”

  傅棠想了想戏词:“王允唱的‘薛平贵生来运不济’?”

  孟月泠点头应答,他始终不着痕迹地关切着佩芷,她周围的人都扭过身子看起热闹来了,只有她是背对着他的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  袁小真朝饭桌上坐着的人说:“这王允我还是刚出科的时候给杜老板配过几回,词儿要是唱错了,各位莫怪。”

  傅棠把她的话按下:“这位是在凤鸣茶园挂牌的袁小真,女老生,咱们孟二爷是不愁座儿的,可小真名声还差了点,在座的各位挑时间带上家眷友人多去捧捧场。”

  众人直道“好说”,傅棠便开始拉弦了。

  胡琴声响,佩芷才缓缓地转身看了过去,正对上孟月泠关切地视线。她朝他笑了笑,孟月泠没什么表情,可她却能从他的眼神变化中看出来他放下了心。

  即便整间屋子这么多人,只有他们俩懂彼此,就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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